《黄土杂集》及其它

◎杨进云

以前写过一个小册子，叫《黄土杂集》。

这本册子是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三年间写的，记录了那段时间的一些坎坎坷坷曲曲折折的经历，细碎而芜杂。那一段时光，也是我人生中难忘的一段流浪式的生活。差不多有两年左右时间，我一直孤身一人，在临近的城市和乡村间漫无目的地走动。因为身无分文，所以常常衣食无着，三餐无继，随遇而安。随身的物品，是一个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本书。在很多年里，书一直都是我的灵魂，无论是在过客熙攘的车站候车室，还是在准备过夜的桥洞下，或者在村口避雨的大桐树下，我都能因为有一本书的陪伴，心境清宁，没有孤独的感觉。

那些旅途的际遇，也五花八门，不可预知。为了逃一张两块五毛钱的火车票和火车上的列车员姐姐打游击，熟知声东击西敌进我退的窍门。在长长的村道行走，因为饥渴而得到慈祥的老奶奶送来的一碗甘甜的清水和一个褐黄色的馒头，觉得人性的本真和良善，发乎于本心，现乎于本行。或者，为了饱腹而偷掘了田里的一个红薯，红薯生硬，略有甜味儿，但啃食起来极不方便，顺带而来的泥土的腥味也很浓。在西安传染病医院的建筑工地上，为了得到一份出卖劳动力的工作，而所受的包工头的白眼。这些人和事，都变成了一篇篇斑驳辛涩的文字，写进了这本《黄土杂集》。

但后来，我却弄丢了这本小册子，后来回想，应该是丢在了宝鸡市郊，我曾住过的一个残旧的小屋子里了。那个村子在当时和现在，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也只能想起一些依稀的形状。平整的水泥路，要过一个高速路的桥洞，才可以进村。村子周围的田里，种满了片片碧绿的玉米和整片整片整齐的葡萄园。玉米结了棒子，一个个杆子都沉甸甸的，满是收获的丰硕景象。葡萄园管理的很规整，整齐划一，但路边的葡萄树却没有修剪，藤条爬满了高大的杨树，一串串晶莹的葡萄，从杨树茂密的枝叶间垂下来，让人几乎怀疑跌入了仙境。

村庄挺美，在我，却是另一种景象，我用一双过早沧桑的眼睛，来看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世界在我的眼里，没有祥和、温良，也没有山秀水青风景如画。那年秋天，我终于厌烦了居无定所漫无目地的行走，也许，生活的最基本的含意还是砍柴挑水，所以我决定在宝鸡停下来，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糊口。

　　我不想继续和一些如我一样流浪着的人一样，在路边、巷尾，或者人家的屋檐下留得一宿，想找一个固定的居住的地方憩身。城内的房子太贵，无法租住，于是就以每月十五块钱的价格，在这座小城的效区农村租得了一个小房子。

　　房子经了长长岁月的熏冶，到处裸露着黝黑的肌肤，墙壁、房梁、窗户、木凳，都黑糊糊地泛着亮光。

房子很小，从两块木板支起的摇摇晃晃的床边，两步就可以走到门前的村道边。

房子很暗，门前合抱粗的苦楝树，枝叶过于繁茂，遮挡了秋天本应明亮的阳光。从锅盖大小的窗口渗露进来的光线，勉强能读得了书上的文字。

在这间房子里，我居住了大约三个月时间。在这几个月里，我一方面走遍了宝鸡市的大大小小的街道，另一方面继续写着这本《黄土杂集》。

有个小报招聘编辑，带着自己写的稿子和一些发表的文章去应聘，主编却不看我带来的资料，直接让我去经二路卖报，看着办公室里堆垛得快和天花板一样高的报纸堆，我只好脚底抹油，逃离。

接了一个送货的活儿，我踩着人力三轮车去给一户住在郊区的人家送在集市上新买的门窗，天气很热，门窗很重，路途很远，汗水湿透了身上的衣裤，挣了五块钱。

　　扛着一杆大称，起大早去汉中路的蔬菜批发市场，租给批发菜蔬的客商过称用，每次收取五毛钱的租金，客商见我瘦弱单薄，嫌我抬不起称，没人肯租用。

　　在宝鸡烟厂的建筑工地做小工，装满砂浆的两轮灰斗车，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确实过于沉重，极难掌控，做了十几天，却在某天翻车，打烂了人家的一口铁锅，最后一毛钱都没有拿到。

在宝鸡的几个月时间里，虽然每天我都早出晚归，却仍然几乎无法养活自己。只是这本《黄土杂集》欲来欲厚，沉甸甸地让人很容易想到丰收。

　　我决定要离开了，我应该再走远一些，到天涯或者海角，那怕风雨霜雪，依然拍打我的面额。简单的行装，孑然一身，我很快离开了这间逼仄的容身之所，却发现，那本小册没有了，可能是我离开时，把它留在了这个小房子里了。

　　也是的，它从这里来，终是没有离开这里！

后来，我的脚步一直向南，向南。南国，没有霜雪，只有酷热的阳光和隆隆的机器声，在这片土地上，我徘徊再徘徊，一晃就是十多年，生活的酸涩、苦痛、努力、奋争一直是我生命的主题。只是，在长长的岁月间隙里，有时临窗而立，思绪就会伸向遥远的过去，这本《黄土杂集》泛黄的纸页，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是我曾经肌肤相触的生活，具体、详实、丰富。而那些渐行渐远的青年时光，亦总是隐隐约约，如真似幻，现在回想起来，眼前，总是雾气迷蒙！

2021年8月1日改毕于扶风

作者简介

杨进云，宝鸡市扶风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数百篇(首) 散文、诗歌发表于《乡镇论坛》《延河》《长安报》《佛山文艺》《东莞文艺》《宝鸡日报》《陕西农村报》《陕西市政》《秦岭文学》《秦岭印象》《渭河文化》《海虹之声》《八九点钟》《扶风文化》《扶风文艺》等报刊杂志，有作品入选《2012年陕西青年文学选》《美丽陕西》《恭贺扶风》《宝鸡生态美》等文集，获省、市、县各类文学奖项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