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医疗供应链:国内人工血管短缺,国外造影剂断供
上海疫情后,在医疗领域,因生产、物流、人员隔离管控等原因,多种医疗产品被阻滞在生产和供应链条上,比如因上海港口限制,救命的人工血管在国内面临短缺;因上海生产线恢复难题,美国则出现了日常医疗耗材造影剂的断供。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记者|裘星
国内人工血管短缺
在心血管外科医生范瑞新的手术室,已经很久没有新的人工血管供应了。现在,他手上的人工血管数量告急,有些型号一根都没有,“没有人工血管,就没法手术,只能尽量控制血压,一旦血压控制不住,病人情况就很危急。” 范瑞新说。
人工血管是治疗心血管等疾病的重要材料,根据口径,人工血管在临床领域分为“大血管”和“小血管”:大血管一般大于10毫米,主要应用于心脏主动脉的替换、修补和旁路手术,而小血管介于6-10毫米之间,应用于外周动脉的置换、创伤和血液透析造瘘。其中,仅需应用到“大血管” 的主动脉疾病及主动脉瘤患者数量,在我国每年就超过百万。
以主动脉夹层疾病为例,由于病人的心血管破损,心脏泵出的高压血流容易从血管壁的内膜层冲出一个破口,血液流进内膜与外膜之间“腔”,相当于把病人的血管壁劈开成夹层状态,随着血流压力,下游的血管壁也一路撕裂。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尽快置换人工血管,病人很快就会因大出血或器官供血不足死亡。而主动脉夹层手术,也被业内人士称为“最凶险的外科手术”:在手术台上,医生需要切断病人主动脉的病变部位,再将替代的人工血管一针一线地缝上,保证血液正常流通并不漏血后,然后关胸缝合。
目前,因为技术壁垒,在相关手术中,我国各医院使用的人工血管全部依赖进口,其中大血管市场由瑞典的迈柯唯、日本的泰尔茂两家医疗器械公司主导,小血管市场则被美国的巴德、戈尔公司、以及德国的博朗公司等垄断。这些公司在中国的分销公司或口岸几乎全部位于上海。
范瑞新所在的广东省人民医院心外科,是华南地区使用人工血管最多的医院之一,医院也很早便与厂家建立了直接合作,厂家对其优先供货,使医院的库存动态维持在一、两个星期左右的用量。范瑞新说,从2020年开始,人工血管有过一段供应紧张的问题,今年春节后,情况本来已经好转,但自本轮上海疫情之后,由于位于上海的厂家停工,医院的人工血管再次面临断供。
但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并没有减少,一些需要接受外科主动脉治疗的病人尤其危急,因为血管往往随时可能破裂,更有一些时候,病人血管破裂后,才送到医院紧急抢救。这种情况下,范瑞新只能用型号不对版的血管,现场加工使用,“能找到什么就用什么,不能不救命。”
将不对版的血管,现场加工成与病人血管匹配的型号是一个手艺活儿,把大口径的血管改成小口径的,需要一针一针地缝合,稍有不慎,血管就容易渗血;要把小口径血管改成大的可行性则极低,只有差别范围极小的材料能冒险一用。“没办法,我们只能从自己这里挖掘潜力。”范瑞新告诉本刊,医院也在想办法让公司多配货,但他不抱乐观态度,“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
人工血管为什么短缺?
解决人工血管供应难在哪儿?康良金是一位投资人,长期关注国内医疗器械产业的投资。他告诉本刊,在主导全世界大血管市场的两家公司中,2019年7月,日本泰尔茂的澳洲供应商破产,更换了美国供应商后,我国因为美国疯牛病,没有通过其新产品的备案审批。因此,目前我国各科室主要的大血管,几乎全是迈柯唯的产品。
迈柯唯公司占据全球约70%的大血管市场,生产线早期在美国,后移至法国。虽然早在2003年,迈柯唯就在上海设立了全资子公司,但主要项目是第三类医疗器械的经营,国际贸易和转口贸易等,并没有生产线。
陈军是一名医疗行业人士,其所在的公司代理迈柯唯的人工血管,已有近二十年时间,对接客户包括上海市各大主要医院、以及苏州、南京、无锡部分医院。他告诉本刊,一般情况下,他们一个月要进货好几次,每次拿到几十根人工血管,自今年3月底,公司再也没从迈柯唯公司拿到过新的人工血管,相当于断供持续近两月。
约从4月中旬开始,陈军就注意到,上海市各医院的库存已渐渐消耗完,开始联系进货,但陈军和同事们都被封在家里,只能采用特殊的送货模式:当医院有手术需求时,由科室上报设备科,再联系院办开证明,声明需求,以pdf形式发到陈军的手机上,再由陈军带着证明到小区居委会开出门证,然后开车去仓库拿货,送去医院。
但一般来说,医院的出门证明只能提前预约,也就是今天开,明天才能出门,这意味着从医院开始有手术需求,到陈军将人工血管送到,需要至少一天,“没办法,如果是急诊病人,我们不可能马上送到,病人只能是等死。”另外,疫情期间,医院也无法为陈军的公司开发票,陈军所送的人工血管,实际上都是“赊”给医院的,“没办法,救人要紧。”
更麻烦的是,目前陈军公司的仓库里,只剩下不到一百根的库存,至多再坚持半个月了。根据陈军的了解,他们拿不到货,也是因为迈柯唯上海公司也缺少库存,而进口的大量货物则积压在上海港外高桥港区。
人工血管进口受阻,也有人想到国产替代品。但康良金说,人工血管制造涉及几十道工序,纺织技术和胶原涂层都有难以突破的技术壁垒。即使在国外,目前使用的人工血管技术,也是到90年代中期才开始成型。康良金告诉本刊,我国的人工血管研发,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了,曾第一代蚕丝蛋白研发的产品上市,但应用到临床后,出现了人工血管被人体降解导致死亡的病例。后来,也有公司研发出涤纶材料的人工血管,在编织技术上实现了突破,但由于缺少涂层,渗血严重,达不到一般临床标准。
根据康良金的说法,他所在的公司投资的一家位于上海的医疗器械公司,已经研发出完成了临床试验的人工血管产品,预计在今年底拿到产品注册证。但因为上海疫情,专家会、现场审评等流程走不了,该产品的注册、上市流程又被延迟。
国外造影剂断供
和国内一样,受上海疫情影响,美国多家医院同样面临着医疗产品断供危机。约半个月前,华人医生张玉蛟所在的癌症医院MD安德森向所有医生发布通知,称医院内部的造影剂数量紧张,让大家能不用尽量不用。数万患者面临着CT(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MRI(核磁共振成像)检查的暂停与推迟危机。
一般来说,CT、MRI检查是癌症患者的诊疗、以及疗效评价的常见影像方法,造影剂则被广泛应用于这类医疗影像设备中——医院在为患者做影像检查之前,往往要为患者静脉注射一定剂量的造影剂,以达到病灶显影的效果。不同于技术含量高的人工血管,造影剂主要成分是碘海醇、碘佛醇、碘克沙醇等的医用制剂,用张玉蛟的话说,是一种日用消耗品。
“它不像高科技产品,需要我依赖你的技术;也不像奢侈品包包,某段时间不用也可以;它对于我们来说,相当于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口粮。”张玉蛟说,这是他在美国从事肿瘤行业三十多年来,第一次遇见基本医疗资源的短缺。
张玉蛟了解到,在他们医院的诊断放射科,造影剂的储备量只剩原来的百分之二十。目前,医生们节约使用造影剂,受制于检查显影的清晰度不够,对病灶的具体位置、大小范围的研判难度大大增加。作为全美最大的癌症中心,张玉蛟所在的医院每年收治来自全球各地的患者达上百万,拥有全美最大的造影剂吞吐量,张玉蛟判断,“我们已经严重短缺了,其他医院所受影响会更大。”
美国医院协会 (AHA)也发布预警,称美国正在出现全国性的造影剂短缺问题,多家医院报告库存已不足一周,这种情况预计要持续到6月中旬生产恢复正常后才有望缓解。
在造影剂全球范围的生产和供应链条中,GE医疗公司扮演了重要角色。根据《华盛顿邮报》报道,GE医疗的造影剂几乎占据美国医院的90%甚至更多的份额,除了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也都由其供应,市场份额占据全球的三分之一。而该公司“造影对比剂碘海醇”的生产,有几乎一半位于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工厂。
5月13日,GE医疗上海对此事进行了回应,称由于防疫政策,上海工厂不得不暂时停产数周。随着上海“复工复产”的推进,现有部分员工回到工厂闭环生产,恢复了25%的产能。但即使全面恢复产能,未来两个月可能仍将减少供应高达80%的份额。GE医疗在全球一共拥有四家造影剂工厂,公司方面称,目前位于爱尔兰的工厂也在积极组织生产扩大产能,以减少对客户和患者的影响。
“保证质量和稳定性应该是地球村相互交流的基本前提。”张玉蛟对中国的医疗产品供应链存续感到忧虑。从2020年开始,美国国会就开始督促将医药供应链从中国移除,并在其他国家寻找替代进口。“如果我国的供应链条长时间出现断裂问题,那么,产业链一旦移走就不容易移回来了。”张玉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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